第六章 重华尊者
我只是将他看傻了去，他这样的眼神……这样的眼神……上一世，他看施倩倩便是这样的眼神。
我想得美好，但万事总是有些意外的。
我这方还未幻想完，他轻轻开口道：“你让开。”
“最近有几个小屁孩甚是招我讨厌，奈何我是个心善的姑娘，对他们下不去手，你出去之后便好好替我打打他们的屁股，不要多了，一月下不了床就是。”我想了想，“对了，其中一个要特别照顾一下，让他三月下不了床才好。我来细细与你说一下……”
陌溪眉目一冷：“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当杀。”
“将她送回流波山，交由仙尊处置。”她如是对小童们吩咐，“这妖物虽已被我绑住，但她的妖力我无法预估，需得小心谨慎对待。万不可让她寻到什么可趁之机。我此行另有急事便不陪你们回去了。”
不是个亏本买卖。
话一出口，那群孩子们左看看右看看，没谁敢出来拿主意。最后还是一位老道士抽空吼了一句：“将她关入灵湖千锁塔！”
那三位白胡子老道惊呼一声“重华尊者！”便立即将陌溪扶住，替他诊脉。周围一圈流波弟子也呼啦啦的围了上去。
待我拨开了覆了满脸的毛，却见周围的小道士们对着一个方向齐齐跪下，齐声喊道：“仙尊！”
我挑眉看着这小子，年纪轻轻杀气却这么重，这品行着实没教好。我摇头叹气的将他师父埋怨了一番，正想使个诈脱身逃掉，远方突然传来一声女子的清喝：
我立即投降：“好好好！随你们处置，我随你们处置！”
“长武速退开。”那人身着白衣，丝带翻飞翩然而来，宛若天女降临。
我琢磨着，现今我才来这世间，要寻陌溪也没什么头绪，不如与他们同路，少了其他道士的骚扰不说，还能顺道探探陌溪的消息。
这……这，难不成我的灵力已经强到我无法控制的地步了？
我笑：“你也是个水灵的道姑。”
他的模样与上一世的小陌溪有点相似。
不一会儿，只见塔外的湖水几许美轮美奂的变化，一抹阳光透过塔顶的洞射了进来。恰巧打在他的脸上。光线太强衬出他的面色苍白得可怕。
他若是战神陌溪，此刻我便只有乖乖等死的分，但现在他只是修仙的陌溪，身体里了不起有四十来年的法力，即便他道术再是高深，天赋再如何的好，与我硬碰硬也是讨不了好处去的。
想到这个我气得有些委屈，鼻头酸了一阵还是压了下去。
这三柄剑却不是他发的，而是尾随他来的另外三位白眉长胡子的仙人扔过来的。那三人皆皱眉凝神，无比严肃的将我盯着。
我吓了一大跳。忙抽回灵力。
她冷冷扯了扯唇角：“我虽看不出你的来历，但是被我的缚魂丝锁住，你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逃不了。”
在冥界合计呆了百年的时间，我身上的阴气比我第一次来人世时轻不了多少，而且我刚出来，阴气还很新鲜，不一会儿便如腐肉引来苍蝇一般，我引起了一群小道士的围攻。
这是关妖怪的地方，什么布置都是对付妖怪的，都说了好几千遍我不是妖怪了，这些人类怎生得如此迂腐蠢笨！
我从不知道有一个五十年叫做“如此难熬”。
这可不是陌溪么！
终于满了这刑期之后，我向阎王打了个招呼便投了胎了。
自那之后，我便克制着自己不用那么赤果果的眼光去看他了。
我一时不明白他说这话的意图，但也顺着他的心意乖乖退到了黑暗处。
那双绿幽幽的眸子几许变化，慢慢浮现出一缕痛色。
我深感诧异。
我定睛一看，瞬间便乐傻了。当真是踏破那什么鞋，得来全不费什么啊！
在路上，我听小道士们说，而今这天朝皇帝喜欢与道士论法讲道，连带着民间的道术也兴盛不少，许多达官贵人也愿意把自己的孩子送去修道。而我们如今要去的这个流波山比起普通修道的道观还要高级上许多。
在冥府中看过那么多刑法，可是这一幕依旧让我胃中翻腾。我实在是看不下去，将外裳一脱，扔过去覆住塔顶的那个洞，阳光被衣服这么一挡，顿时弱了不少。
一路上没怎么探到陌溪的消息，我不甚沮丧，正想趁着他们还没入山前找个机会撕了这什么丝逃掉，不料我手腕上的金印却有了反应。
小道士们看着面疙瘩那么大点，但是脚程却很快，不出几日便到了流波山了。
“你想要什么报答？”
我摸着脑门想了想：“不算认识吧。”
他给我的行为作出如此评价。
前世除妖，此生为妖。倒是个成全因果的安排。
我得意一笑：“如果我有办法救你出去呢？”
“兔崽子们滚开，否则我就炖了你们吃掉！”
我咋舌，这些道士当真毒辣，毒辣至斯！
严肃的小老头们将我“押解”上路。看到他们这个样子我总是无比想念上一世的陌溪。这群孩子之间，只有一个还尚有点人味。他道号叫长安，是个文文静静爱害羞不爱说话的孩子。
他皱眉：“我们认识？”
“哟！好久不见！”我摆手冲他打招呼。
他沉默着没再理我，我想，每个生物的心中难免都有一些小破事不愿与人道出的。于是便没有再问他，而是转了话题道：“你想出去吗？”
我叹了口气，觉得他很可怜，但是心中却对他此生的命运甚是好奇：“为什么会被关进来？谁把你关进来的？”
嚯，这货竟是流波的老大。
它是修仙的。
我暗自与这什么丝较了较劲儿，觉得，我没有天大的本事，这东西也确实是个绑人的好东西，但是若要搏一搏的话，这货还是绑不住我的。这姑娘说的话着实太没见识了些。
那边的孩子们担忧的围了一会儿，其中一个突然站了起来。我识得他，他便是那个杀气很重的长武。果不其然，他立时拔剑出鞘，指着我，恶狠狠道：“妖女竟趁着我仙尊重伤在身对他下毒手！实在该诛！”
湖中风光很不错，我凉凉的想。
“想又如何。不过是妄想。”
他的表情却只在开始的那一瞬出现了疼痛外，越发沉寂下来。
他抬头看我，绿幽幽的眼眸闪得好不光亮。
闲闲在塔底逛了一圈，我找到了一个楼梯的入口。那里闪着夜明珠的光往上延伸而去，直至塔顶。塔顶上似乎有个东西，隔得太远，光线又不好，我看不真切。好奇一起，我想反正现在也无事，便顺着楼梯慢慢向上爬去。
小孩说这话的时候满脸的骄傲，好似做了流波的弟子是几百年修来的福分。
他沉默了一会儿，冷冷笑道：“兴许是十年，又或是二十年，谁知道呢。”
“大胆妖孽竟敢口出狂言！”为首的一个孩子用剑比着我道，“我今日非让你灰飞烟灭不可！”
但是他如今看起来，不过二三十来岁的模样，半点没有年老衰败的样子。哪像一个在人世活了五十年的人。不过我转念一想，也对，他今生做了个修仙的，修的是仙家道法，虽然谈不上长生不老飞升为神，但是驻颜应当是不在话下的。
我大度的不与他计较：“你在这里被关了多久了？”
我顿时汗颜，且不说我是个灵物不用做这些害羞的干活，也不说这么个孩子有什么阳可以采，我即便是要采……我便是要采，也得先采了陌溪不是。
我恍然想起，方才是正午时分，如此说来，这人每天都会被阳光如此灼烧一遍？
想来当初他被抓来时应当是个叱咤风云的大妖怪。
我不由在心中偷笑，陌溪啊陌溪，你想了法子躲我，却不料上天比你安排得更巧妙，这下，我看你要如何躲我。
我不擅长应付这样严肃的孩子，便学着阎王的腔调如是威胁他们：
我惊骇的看见他的皮肤如被灼烧一般慢慢红肿起来，阳光越来越盛，他皮肤上的红肿起了水泡，有的甚至破开流出了脓水。
接下来便没了话。沉默得无趣，我左右打量了一眼这千锁塔的顶层，上方比下面要亮堂许多，因为在塔顶上开了一个洞。
“唔，我见你不是一个很坏的家伙，毕竟方才那太阳射进来的时候你还好心的叫我躲开了。我虽不知你是为何被困在这里，但是被困了那么久，什么惩罚都够了。说起来你我算是有点渊源的熟人，我便好心救你一救，但我这也不是白救的。你今日承我一恩，他日一定要报答回来。”
可我却凉凉的想，凡人得到成仙飞升上界这事不是没有，只是千百年来就只有那么一两个人成功，这概率着实小得可怜。
他这一吼，顿时群情激愤，小道士们纷纷拔剑出鞘，怒气冲冲的指着我，连素来怯懦的长安也是一脸怒红。同声吼着要斩了我除魔卫道。
但是对于我等灵物却不一样，天地纯正的灵气正好有利于我的身心，是个方便我修行的好地方。当下我也没挣扎什么，由着童子们给我戴了百斤沉的铁石脚链，又施了闭水术将我带去了湖底。
我便去轻轻刺|激他一刺|激，勾搭什么的自然不在话下了。
连陌溪也如此……
我倒不担心他死掉（即便他死掉，我或许也是不大担心的。）现在这样，他“怨憎会”的一劫怕是还没有过。没有历过劫，他是不能再入轮回的。
待看清塔顶的东西时……唔，应当说是那个东西中关着的人时，我突然很想笑，司命天君当真是个喜欢狗血缘分的天君，这人可不是上一世的大国师么！
我寻思着，这一生不去找陌溪，他下一次轮回回地府之后若是再给我下个五十年的印该如何是好。索性我便依着他所想的，就在他垂垂老矣的时候去勾搭他，听说这种年岁的男人才是最容易出轨的，事业有了家庭有了，该享受的享受过了，生命就缺少一点刺|激。
我挣扎了一会儿，发现这货的材质好得让人诧异。
我看得一阵赞叹，没想到这俗世中竟还能养出这么轻灵的人儿来。可我还未赞完，她手中突然祭出一条白丝带，顺风射来，将我死死裹住。
又过了半个多时辰，太阳才慢慢从塔顶上挪开。
众童子恭敬答了声是。
不知为何，我心中竟有些怕。我从不喜欢解释，但此刻却不由自主的解释：“我身上的阴气虽重，可的确不是妖怪。我是石头化的灵，我叫三生。”
我最受不了的便是小孩子围着我唧唧咋咋的要糖，而今这状况虽与要糖差了许多，但在我看来却也是差不多的。
三位白胡子道士相互看了看，显然是不大明白我说的话便一起看着陌溪。
陌溪冷冷道：“何物如此重的阴气。”
女子轻轻点头，叫他们起了，上前来将我好生打量了一阵：“倒是个水灵的妖物。”
他就这么微微一热，我“咦”了一声，尾音都还没落，只觉一股强大的气息自头顶扫过，卷得我满头的毛飞舞得好不欢乐。
我笑：“我是三生。”
他这话说得绝决，我伤心之余又起了一撮怒火，不明白陌溪这一生怎么投做了这么一个榆木脑袋。我尚未来得及说些什么，立在我周身的剑光猛的暴涨，缠住我的白丝带也倏地缩紧，勒得我生疼。
被关进千锁塔后，童子隔着铁门对我吼什么塔中有符，强行闯出会死得很难看之类的话，我不甚在意的将柱子上的符纸随手撕下一张把玩。
流波山中有一深潭，面积不大，下面却深得可怕。此湖中灵气四溢，流波弟子将其称为灵湖，道士们花费好几百年的时间在湖底建了一座千锁塔，专用来关为害世人的大妖怪。
我喜欢看他，但每每我盯着他看的时候，他总是吓得面色青白，我不明所以，左右打听了一番才知道，这孩子是怕我哪天挣脱了束缚将他抓了去采阳补阴。
“你是谁？”他声音沙哑，吐词僵硬，想来是在这里被关了许久了。
我奇怪，把他绑得这么结实，却把这个洞开在他的眼前，就不怕他找到机会跑了么？又或者是流波的道士们都自信的以为这个千锁塔真的能将所有妖怪都锁死在里面，给他开个洞，让他眼羡一番外面的世界，日日沉郁，郁闷至死。
我们对峙了不过半刻钟的时间，陌溪脸色便有些泛白。我琢磨着是不是不该仗着活了千多年的岁数来欺负一个历劫的上神，正想撤手，陌溪嘴里猛的喷出一口黑血来。
我站在湖边看着，下面的塔在水波荡漾中若隐若现。我摸着下巴想，这货确实是个关妖怪的好地方，一则灵力四溢，可以抑制和净化妖怪的妖气。二来，这货是在水下啊！不能呼吸，再是强大的妖怪憋个百八十年照样得翻着白眼浮尸其中。
我心中怒火更甚，我活了千余年，除了有时自己抽风找虐，还没有谁敢这么对我的。当下便运起灵力动了真格与他较量。
这当真是一个太喜欢除魔卫道，道术过昌的年代，这群小道士的年龄加起来乘以十只怕都比我小上几岁。他们的表情皆凝素沉稳，看似道法高深……
师祖……
虽然他现在眼睛是绿的，发着幽幽的寒光。虽然他现在头发是白的，妖异诡谲。虽然他这模样怎么瞅怎么是个危险的妖。他被铁索缠住手脚，拉扯在半空中挂着，外面还罩着一个密实的铁笼处处贴着符纸，捆得结结实实。
我嘴角刚咧出了一个笑容，三柄长剑“唰”的射到我身边，剑上凌厉的杀气骇得我虎躯一震，敛了笑傻傻的将陌溪望着。
“多管闲事。”
周围的孩子们齐齐向那女子跪下道：“师祖。”